人生各种悲喜由何而来
“朝三暮四”这句成语,源出于《庄子·齐物论》的一个寓言,但是它的现代用法,与寓言本意早已风马牛不相及,而寓言背后所隐藏的大智慧,也一并隐而不彰了。
寓言原意如下:
养猴老人对猴子说:我早晨给你们发三颗栗子,晚上发四颗。猴子们都愤愤不平。
于是,老人改口说:那好吧,早晨发四颗,晚上发三颗。猴子们又都高兴了。
庄子由此得出结论: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。
两种方案下,猴子们得到的栗子数量明明是一样的,却表现出一怒一喜。
问题出在哪儿呢?
出在猴子们对名的执念。
庄子其实是想说人常常和猴子一样蠢:
同样的事实,却因局限于不同的名分执念,而与事实产生不同的错位组合,于是构成了人生的各种悲喜。事实低于执念的预期,人就恼火;事实高于预期,人就欢喜。真是很奇妙的组合。
我曾在不经意间,给同事搞了个“朝三暮四”:
一位很爱干净的女同事要借我的车用,而我的车有点脏。为了让她用车时有个愉快心情,头天晚上我就跟她说,借车可以,但是我的车特别脏,里里外外都特别脏,请你别嫌弃。
同事无奈,说好吧,反正有车用就行。
第二天我把车开到她面前,她见到我的头一句话就是:啊,你的车也没那么脏嘛!然后很愉悦地把车开走了。
看,车还是那辆车,但是否提前说了那句话,结果是不一样的,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”了。
生活中,类似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”的小事,简直太多了。
我在给学生上课时,举了个生活中常见的经历:
当你上了公交车,发现车上满满当当的,只有一个空座位时,你应该会满脸欣喜地跑过去坐下,一路都带着幸运儿的笑容。
当你上了公交车,发现平常很拥挤、一座难求的车,今天却很空,你可能半天都选不好一个座位,或者好不容易坐下,又会换个座位。也许你不会如此折腾,但是你肯定没有那种“幸运儿”的心情。
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”,循着这个线索,其实你可以找到更多的小事、大事,甚至可以好好梳理一下整个人生的各种悲喜的由来。
海底捞爆火王阳明剿匪
庄子的本意,其实是教人看破名执,直面现实,还自己一个无喜亦无怒的人生。
但根据我们的人生经验来看,人的某种执念,产生于特定的环境条件形成的情景暗示,环境条件不变,执念就很难破。执念往往破于环境条件变化之时。
读弗洛伊德心理学,给我带来的最大启示是:
人心中的观念,并非如风烟一样,可以随手抹去,或者听到一番教诲就改变,而是很“唯物”的。
既然如此,还不如好好利用一下这种奇妙的智慧。海底捞的老板张勇,就是这么做的。
海底捞以“变态服务”著称,而变态服务的前提是,海底捞的服务员必须有主观能动性,必须在现场随机应变地发挥,想顾客之所想,急顾客之所急,让顾客有“宾至如归”的感觉。
而服务员有主观能动性的前提是,海底捞必须首先让服务员对企业有一种“宾至如归感”,觉得这就是我的自家生意,我是在给自己干,给自己招揽客人。
那怎样让非亲非故的服务员有这种归属感呢?
海底捞为员工提供宿舍,而且照顾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比如,员工生病,家里有难事,都能获得格外关照。至于工资嘛,也比市场价格高很多。
众多暖心福利,大大激发了员工对海底捞的归属感,心甘情愿脚不沾地劳作,让海底捞的翻台率比同行高好几倍。相比于给员工多送出的“温暖的成本”,海底捞真是赚大了。
王阳明,一代心学大师,但他的伟大,不仅仅在于坐在山洞里发明心学原理,还在于善用心学治国平天下。他和庄子的区别是,庄子教人破除各种执念,而他则专门给人树立执念,达到掌控人之喜怒的政治效果。
王阳明最大的事功,在于彻底清除了漫延于江西、湖南一带的山匪。
明代的江西、湖南山区,山林茂密、地形复杂,总有土匪占山为王,而百姓熬不过土匪的骚扰,往往被迫串通一气,民匪一家。对待土匪,
朝廷历来的办法,无非是剿和抚。剿不动就招安;土匪迫于形势,接受招安,等到形势缓和,接着再造反,成了滚刀肉,成了顽疾,朝廷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王阳明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土匪彻底扫平的呢?
他的剿匪药方的核心,就是在当地民匪心中,明确地树立一个“贼”的执念。
需要说明的是,在中国古代,不存在什么社会主义、资本主义,人们心中最大的政治观念,就是顺逆。顺着朝廷为良民,逆着朝廷为贼寇,头上永远悬着一把刀。
这个观念很要命。举个例子,隋朝灭亡的时候,天下大乱,逐渐形成了很多割据势力,其中一大割据势力是盘踞在今河北、山东一带的窦建德部。
窦建德为人行侠仗义,颇得民心、军心。但是他有个致命弱点,就是没有野心,只愿意在自己地盘上过小日子,懒得当皇帝。这有点像民国时期的阎锡山哈。
后来,李渊、王世充先后称帝,窦建德的手下人不干了:你不当皇帝,别人要当皇帝,别人当了皇帝,就是正统,咱们一夜之间就变成了——贼!
顶着个“贼”名声,还想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,从此岁月静好,那是不可能的,这是逆天而行,早晚挨收拾。窦建德没办法,只好勉强称帝。
把话题收回来。王阳明剿匪的突破口,正是利用几千年来深入人心的顺逆观念,唤起当地百姓心中“贼”的执念。其各种文治武力,都以此为核心展开:
首先以“贼”的执念为攻心术,唤起百姓心中对“贼”名声的恐惧感;
接着以乡约建设为抓手,把不想当贼的百姓团结到官府这边;
再以统战政策为外围,利用百姓与山中土匪千丝万缕的关系,逐渐渗透、瓦解山中土匪;
最后,辅之以军事手段,把数百年来难以清剿的山贼,斩草除根。所谓的根,就是“贼”的执念。
秦朝的瓦解
张勇和王阳明并未凭空建构一个执念,只是因势利导而已。真正的执念制造者是形势,形势变了,人心中的执念也就变了,人心与现实就会形成新的错位,面对同一个事实,原来能接受的,后面就变得不能接受了。
历史上有大量人心翻覆决定王朝兴衰的案例。秦朝就是个典型。
从秦孝公开始,通过几代国君的努力,成功把秦国打造成了一个战争机器,朝廷得以举全国之力,让百姓为了国家目标而流干最后一滴血、流尽最后一滴汗。
秦国的动员力最强,用功最专注,所以统一了天下,秦国也就变成了秦朝。嬴政自称“始皇帝”,想把自己铁打的江山传之万世。但是众所周知,秦朝只维持了14年就土崩瓦解了。
为什么呢?
一般的看法是,秦二世穷奢极欲,引起民怨沸腾,把祖宗的江山给丢了。但这是个很模糊的说法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
天下苦秦,不是一年两年了,秦国的百姓都苦了一百多年了;至于别的国家,也好不到哪儿去,比如赵国、楚国,和秦国打仗,生死存亡之际,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,百姓身上的兵役、劳役、税赋哪得不重?怎么原来受得了,现在却受不了了?
问题就在于,机器还是那个机器,税率还是那个税率,但是形势变了,人心变了,执念变了。
战争年代,沉重的税赋,大家可以理解;但到了和平年代,“民心思定”成了新的执念,却还要承受沉重的财政负担,而这些都用在了哪儿呢?用在了毫无道理的政绩工程、皇家穷奢极欲上!人们当然就不能理解,不能接受了。
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”这句话,算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大的视角,蕴含着很大的智慧,以此为眼,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人生,乃至于企业管理、国家治理,会获得很多启示。
往期回顾
外在境遇难以预料,动了心思情便再无法隐藏,如何看起来更像高人中国人凡事都得讲个情,连庄子也不能例外,能读懂的人都不简单!满腹才华无从施展,先别觉得惋惜,一有机会便无孔不入才是悲剧下周预告
庄子在《逍遥游》和《齐物论》中打破了什么?